比歷史慘劇更可悲的旅遊蠢行

 

放下無謂的自戀與自拍能讓旅程更豐富完整

在臉書、IG、抖音等社群媒體還沒有崛起的年代，在旅遊著名景點拍照的功能比較純粹，到此一遊的證據而已。不過，象徵了「變現力」、「社交力」（不知道為什麼，現在動詞後綴加上了「力」就變得很潮）的按讚與轉發的數字，反而成了比旅遊體驗本身更重要的目標。

 

為了要吸睛，必須要獵奇與搞怪，不過，他人的歷史悲劇與傷口，真的適合作為獵奇目標嗎？

 

這樣的提問不是假設句，而是千真萬確存在的事實。在參觀越南胡志明戰爭遺跡紀念館的時候，一層又一層的主題室，逐漸披露距離現代並不遙遠、甚至是現代進行式的悲劇，如美軍殘害越南生態的橙劑依然禍延不絕，著名的越戰「燒夷彈女孩」照片與其他慘絕人寰的戰火紀實，一切都讓人幾乎落淚，到了最後一層的主題室，空氣中瀰漫的已經不只是眾人的聚合汗臭，還有凝重情緒。

 

某些場合絕對不適合搞笑自拍

參觀空間不大，人潮眾多，所以大家幾乎都是一個挨著一個前進；換言之，我必須不斷等待與忍受某個年輕亞洲女孩嬉皮笑臉，在燒焦屍體與滅村屠殺巨幅照片前面做出可愛手勢擺拍，迅速上傳，隨時檢查回應與按讚數，宛若她的背景是倫敦眼，比薩斜塔，或者是競技場。

 

這與越戰悲劇本身一樣令人不安。

 

所以，當我準備預訂參觀愛爾蘭都柏林著名監獄Kilmainham Gaol（一九一六年復活節起義領袖在此遭到英國政府處決，有愛爾蘭巴士底獄之稱）的時候，我幾度陷入猶豫，我不想看到有觀光客為了拍出吸睛照片、在行刑處或是牢房裡面擺出愚蠢姿勢。

 

我還是訂了行程。到了當天，來自世界各地（其實絕大部分來自歐陸）的觀光客，先行在復刻的審判法庭裡面集合等待，有人在交談，但音量壓得很低，大部分的人都沈浸在當下與歷史的連結情境之中，準備接受隨即到來的實境震撼。

 

導覽人員非常專業，或者，更精確的說法應該說是充滿了熱忱與情感。語調的抑揚頓挫與這棟建物的複雜意義若合符節（在一九二四年有愛爾蘭內戰的共和派囚犯在此遭到處決，這裡是否應該成為紀念地標，也成為充滿角力的爭議內戰遺痕）。

 

導覽的高潮終點之一，就是進入法國哲學家傅科的著名懲戒比喻，全景監獄（Panopticon）。在這樣的環境之中，只需要派一名獄卒站在正中央，就可以看到所有的犯人動靜，而他們並不知道自己是否受到監控。著名搖滾團體U2在一九八二年發行單曲《a Celebration》的MV在此拍攝，影像表現的主題是「越獄」與「自由」。然而，與這座監獄承載的各種不人道歷史（包括了流放、擁擠空間、食糧不足、男女待遇不一、甚至有在街上乞討的三歲孩童入獄）相比，這部MV充其量也只是把這座監獄當成了方便的音樂佈景而已。

 

到此一遊的塗鴉顯露自大與無知

一樓的部分囚室經過整理粉刷，已經開放參觀，牆上有不少塗鴉，包括了各種語言的髒話與醜圖，為了證明到此一遊的留念名字與日期。這不禁讓我想起柬埔寨金邊的波布罪惡館，嚴格來說，這不是紀念館，而是當年赤柬的兇殘屠殺現場，赤裸殘酷罪行的直接展示，除了著名的人骨柬埔寨拼圖之外，刑求囚室裡還是可以看到囚犯留下的血跡遺痕。

 

這些在都柏林Kilmainham Gaol監獄留下塗鴉的人，要是到了柬埔寨的波布罪惡館擺放鐵鍊刑具的虐囚室，看到了死者空洞無望眼神的悲慘遺照，還敢拿出自己的筆、在血跡斑斑的牆面留下自己到此一遊的嘻笑證據？

 

哦，有可能，我們永遠不能低估人類的愚蠢醜惡與自大。